
内容:第四章:我为什么走上政治斗争的道路
第四章:我为什么走上政治斗争的道路
1963年高中即将毕业,我们班上的同学一半已做好回中国的准备,我也考虑回国。这时,我班有位不多说话,做事稳重的一位男同学陈福意(已牺牲),他庄重地向我提出一个我不曾思考过的问题,他说:“你出生在印尼,你想不想为建设印尼而留下来?”我说:“我想回中国,为祖国建设社会主义,这是我最大的愿望和理想。”他说:“中国是我们第二个故乡,中国人才层出不穷,人才济济,我们非常高兴地看到崛起的中国,中国越来越强大。但是我们的出生地印尼,自独立至今还很穷困、弱小,非常需要我们印尼的华人,参加建设我们的祖国印尼,不一定要回国才有出息。你留下来吧!祖国和印尼人民需要你!”
我多么希望回祖国建设社会主义,但是我想到我的诞生地,我的父老乡亲、我们广大的骨肉同胞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中,我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。好像听到慈祥的声音在呼唤:“你留下吧!祖国和印尼人民需要你!”
光华轮开航的那一天,我站在坤甸码头向登上美丽堂皇的光华轮的同学挥手告别。我已下定决心,留下来参加建设印尼的行列。
从此,我开始认识印尼的政治动向,华族要参加政治活动只有一个选择,就是参加进步组织。我喜欢活动,什么唱歌、学习班我都参加,十多岁年轻的我朝气蓬勃,天真活泼,在进步思想的熏陶下,我愿成为有理想的为祖国印尼奉献一分力量的年青人。
1965年九卅事件突然发生了,我们都还不知事情的严重性,我和朋友们接受邀请去山口洋看电影、看歌舞剧的演出。几天后才感到事情不妙了,好像有股黑暗势力向进步势力发动攻势,印尼发生了篡夺政权的政治变天,恐怖的血腥大屠杀大逮捕行动开始了,接着是以莫须有的罪名开始排华反华舆论和行动,命令华侨总会、商会、学校校委、华人组织、各进步人士去军部报到,顺手牵羊押进监狱里,坤甸、山口洋的负责人都被捕了,他们被押到坤甸监狱,较上层的领导人有的被枪杀被折磨致死,其它的病死饿死了也不少。
军部列了一大批黑名单,当时我也不能公开露面了,每天躲躲闪闪的,在回坤的路上到处拦车,叫搭客下来一个个检查证件,我侥幸地溜走,他们检查好了我再溜上车。甚至在车上我碰见我认识而被逮捕的妇女,他们被押去坤甸监禁,我心里七上八下,怕他向我一指就完蛋了,幸好她没出卖我。
回到坤市我家被搜查,因为我不在家所以没逮住我。我完全回不了家,身份变成完全非法了,他们在找我,我只好被还合法的同志带到群众家里住宿,又要这家父母姐妹都好心的才能住下。这家住了又迁那家,晚上或大清早由护送的同志偷偷地转移。
有一次我转移到一位同学钟健胜的家,早上四五点洗澡大便,然后关到房间里不能出来,早晚送饭,我晚上夜深人静才偷偷出来洗澡,就像自造囚禁的监狱,因为他家里人很复杂,上下船的工人进出很频繁。就像老鼠一样偷偷摸摸住了一段时间,至今我非常感谢冒着生命危险收留我的健胜兄。(2016年4月因病逝世)后来我辗转到李燕(已牺牲)家,她爸妈和一家人是大好人。我两脚因太早太晚洗澡又没见太阳,患上风湿症瘫痪无力,不能站起来走路,只能蹲着走,要求胡明轩老师针灸吃药,病了好长时间。
有一天我转移到周淑芳(已牺牲)家,和一位朋友阿平藏在一起,决定晚上就要转移。当天早晨我们刚吃了粥,淑芳和弟妹们都出去了,门反锁,突然听见门外乱敲门声,我们知道不妙,我叫阿平快点从准备危急时逃跑的两块可掀开的木板里钻下去,他不钻,我没办法。门被撞开了,我们被带出客厅坐,一位华人邻组长守着我们,其它军人去屋子里搜查。逮捕我们的军长问我的名字后叫我坐下不要走,他说等下倒回来接我,然后带了阿平走了。
他们走后我问周围看热闹的小孩儿还有军人吗?他们说全部撤离了。我穿了鞋,关上门,马上离开出事地点,听他们说五分钟后他们再倒回来找我。阿庆说当时他们已走进巷里,看到很多兵,知道出事了,他们马上离开。
我毫无目的地只想赶快离开出事地点,越过大马路再走小路,结果走到死胡同,赶快出来走大路,刚好碰到我认识的朋友,我没告诉她我们出事,问她这儿有自己人的家吗?她指路给我,结果我进她指的那家,见到了交通员阿顺。他们悠闲地谈笑,看到我非常惊奇地说:“你怎么跑出来了?”我告诉他们阿平被捕的经过,他们睁大眼睛望着我惊呆了,阿顺马上用脚踏车把我载到另一地点藏起来。
1973年姨母去监狱探望我的时候,才告诉我被捕时没抓我的真相。当时去逮捕我们的军人,是经常到我舅舅家修理汽车的常客,他跟舅舅相熟,所以修理汽车都免费。我舅舅很疼爱我,他要求这军人万一刚好抓到的是我,就叫他释放我。逮捕我的时候,他从居民证中看到我的名字,他实现了诺言,还告诉我舅舅他救了我。
平被捕后受酷刑拷打,打得死去活来,1979年他非常坚强地活着走出监狱了,几十年不见,2008年刚好淑芳的妹妹红英也来雅加达,我们三人相约见了面,多少话儿不知从哪儿说起,回忆过去多少事儿不堪回首。几十年来我一直想不通,当时平为什么不从洞里钻出去?他回答我说:“我觉得我完全没有错,我为什么要钻洞逃走呢?应该理直气壮地跟他们走!但他们真得太残酷了。”
当时狱中有一组刽子手最凶,阿平落入他们手中受到残酷折磨,用军车把他拖在后面,想逼他承认莫须有的罪名,平说根本没这回事强加于他,真岂有此理太过分地造谣诬蔑。狱中被打死的不少,有的受不了就上吊。在政治迫害下,这些无辜的人成了替罪羔羊。
捉迷藏的生活持续了一年多,我们都莫名奇妙,究竟我们犯了罪杀了人吗?没有,反而是他们杀人放火强奸干了种种不可告人的罪行,却逍遥法外,升官发财。在西加挑拨离间达雅族弟兄向华人进行大屠杀,引起社会不安宁,是苏哈多同伙违反了班查西拉五项原则,篡夺苏加诺合法政府。印共事实上是被抹黑了,被苏哈多以措手不及的魔法,把篡夺政权的高帽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到印共头上,印尼人民只知光不知暗,几十年的政治洗脑永远搞不清正义与叛逆。
被上了黑名单变成不合法的朋友越来越多,藏的地点越来越少,在军人侦探穷追不放,紧紧地逼着我们,无法露面,找工作做事都不能,要高飞去外地没证件无法逃走。这些人完全没有反抗能力,怎么办呢?只等着什么时候咻咻响的警车停在我们门前,双手被扣上就跟着走进鬼门关。眼看无数受害者在完全没有法律的庇护下丧生、失去自由。在此种无法忍受的政治迫害下,我们被逼上梁山,只有一条活路逃进山打游击,虽是危险的途径,但如果有活的缘分还可以活下来。
进山打游击,必须经得起非常艰苦的考验。谁不爱自己的家,谁愿意抛弃自己最亲爱的人去挨饿受冻,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?我们热爱和平,热爱我们的祖国印尼,构建更美好的梦想。要不,我为什么留下来,不跟着同学们回中国呢?“你留下吧!祖国和印尼人民需要你!”陈福意振荡人心的话语还在我耳边回绕,但他为争取民主自由而牺牲了!
人世间的是与非,本是人所造成的。虽然是非常痛苦的经验教训,但是经一事长一智,希望经过这次自己同胞屠杀自己同胞的流血事件,不再重蹈覆辙。

